人民的摆渡，从旧中国驶向新中国

　　扬子江，浪头高，

　　江南人民在呼号：

　　要吃饭，要穿衣，

　　我们的救星解放军，

　　快前进！快前进！

　　渡江战役前夕的1949年3月下旬，第二野战军刘伯承司令员率司令部机关，进驻安徽六安。此时距离六安解放也就一个多月，这里背靠大别山，曾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老苏区，打响过六霍起义的第一枪，刘伯承夫人汪荣华就是这里走出来的老红军。

　　六安的群众基础非常好，所以此时这里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支前场面，大街上到处贴着“打过长江去，活捉蒋介石！”的标语，妇女洗衣组为大军洗补军装，三百多人的担架队整装待发，支前兵站所在的清水乡，更是万家灯火，昼夜磨稻，男女老幼，运粮运草……

1　　一张出入证背后的人心

　　六安县城里的城北小学是本埠历史最悠久的新式学校，始建于光绪卅二年(1906)，渡江战役期间，这里曾一度作为渡江前线指挥部。

　　二野司令部因为实在无处宿营，借了学校的部分校舍，二野和六安的军政首长向鲍传鲁校长好一通道歉，说给贵校添麻烦了，知道大家临时搬家也不可能，住校和在校办公教师该咋样还咋样。校门我们安排两名战士站岗，其他地方不设岗哨，学校自己制发出入证，教职员工凭证自由出入，我们绝不干涉！

　　心情激动的老师们扎了彩门，欢迎解放军，鲍校长亲自写了一副对联贴上去：

　　“政简刑清，江北欢腾呼解放；兵雄马壮，华南指日庆成功！”

　　老师们看到搬进来的共产党大首长，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刘伯承同志，生活俭朴，部队通讯员把这家人安排在两间比较陈旧的平房里，原先算术老师的宿舍。房里除原有的木床、桌椅等物外，没有添置任何家俱，甚至他家门口和首长办公室门口，连个警卫都没安排。

　　三天后，刘伯承率二野司令部离开六安，进驻桐城。

　　在整个渡江战役期间，六安和桐城人民，共支援解放军大米一亿斤。

2　　群众不是注定要跟我们走的

　　挺进大别山的最困难时刻，二野政委邓小平同志曾有个讲话，要求干部战士不要嫌弃群众思想思想落后，要想一想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事关我党我军的生死存亡。

　　渡江战役前夕，11军31师91团，即后来上甘岭战役中涌现出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胡修道的部队，在接船时发现问题不少，不但船只又小又破，能下江的很少，关键是船工、船户对渡江毫无信心，死的危险威胁着每个人的心。敌人的飞机随便扫射几枪，就吓得许多船民抱头大哭，连饭也不吃了！

　　对于船家而言，船就是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国民党有飞机军舰，特别是大军舰，人家一开来，大家的小船就有不少被浪翻的，更别说长江里的大风大浪，而且还要在炮火中渡江，搞不好会船毁人亡，都得喂江猪大鱼怎么办?

　　别说解放军了，苏北老区的支前委员会也遇到了大麻烦：“农民不习惯于水上支前，而商船又从来未参加过支前或很少支前，认识颇差，加之‘长江天险’在群众中的印象很深，顾虑很大；干部也未组织过水上支前，既无经验，而顾虑亦很大。”

　　共产党人能被问题吓倒吗?

　　经过调查研究之后，解放军和支前委员会都形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所有的支前人员，不管是民工还是船工，不管是干部，还是群众，一律享受优待抚恤。劳动力不足的，家里有代耕;生活困难的，给予适当补助;船只有损坏的，照价赔偿;伤亡残疾、药食护理，享受解放军同等待遇。

　　31团做得更彻底，召开群众大会，一条条跟乡亲们说清楚：“发给船民米票、工资，村中要给兑米，或顶交公粮，出差之船民家中应免去其他勤务，水上服务为期半个月，不准几天一换或雇人顶替，并请区长在大会上当场作了保证。”

　　此外，团里还给船工发过烟酒、猪肉和油盐，解决大家生活上的各种具体问题。

3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宝贵经验，渡江战役中更是如此。

　　31团的干部，对船工们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说明我军一定能渡过长江，解放全中国。说明我军是为劳苦大众求解放、谋利益，是爱民的，不会拿群众去送死。另方面也说明我军要完成渡江作战，必须要群众出粮、出船、出水手。我军和国民党不同，国民党是押船扣人，解放军照顾大家的生活。解放军不会去冒险，也不会让老百姓去冒险。”

　　除了讲这些，解放军还搬出了屡试不爽的法宝：诉苦教育。

　　1946年7月，东北民主联军第三纵队在西安(今吉林辽源市)地区休整。针对干部战士，特别是东北参军的新战士，对于国民党和中央军模糊狭隘的“正统”观念，敌我不分，毫无阶级观念的新情况，三纵队决定进行诉苦教育。

　　在教育中，解放战士纷纷现身说法，走上讲台，痛说自己的血泪家史。经过诉苦教育，新组建部队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阶级觉悟提高，转化为积极昂扬的战斗力。东北我军迅速展开诉苦教育，并在我军全面展开。毛泽东同志做出重要批示：

　　“诉苦后号召团结部队。阶级教育的目的，是使工农分子阶级觉悟提得更高，非工农分子应彻底抛弃自己出身的阶级立场，站到劳动大众一边，一心——意为人民服务。”

　　那么问题来了，诉苦教育在我军开展得效果非常好，特别对于解放战士和起义部队(如长春起义的国民党60军)简直有奇效，那么群众中也能进行诉苦教育，会受到什么样的效果呢?

　　除了各种保障措施外，解放军不忘教育群众，于是沿江船工也搞起了诉苦教育。

　　我们部队干部和战士，有意识地讲自己亲自见到、受到的旧社会的痛苦，自己为什么要当解放军，不怕苦，不怕死，提着脑袋干革命和血泪家史引起船老大、船工们的共鸣，他们也想起了自己被扣船抓丁，拉佚及层层捐税、敲骨吸髓的苦难往事，有人甚至老婆也被蒋匪军糟蹋……

　　说到伤心处，四周一片哭声，船工和解放军抱头而泣。

　　这一哭，一诉苦，就哭诉出了阶级感情，不彻底消灭反动派，穷苦人哪里会有出头天？

　　船工们的阶级觉悟大大提高，人人都愿争取渡江第一船。

　　以巢湖为例，自愿帮助解放军的，能占到88%以上。参战船工673人，立功的就有600多人，得到大小奖旗50余面。我们知道解放军有“十人桥”的故事，巢湖船工中，也有特等功臣裴仁发同志。

　　当裴仁发把船开到江南岸时，因岸过高，解放军无法登陆，他二话不说，就跳到岸边，让36位解放军战士，踩着他的两肩跨越登岸。

　　毛泽东同志说得好：“无论是什么情况下，心里都要想着人民，想着群众。”

　　党史教育更是如此，不多讲群众中的英雄，不讲阶级苦和血泪仇，就搞不清楚，中国革命何以伟大?

4　　14岁小姑娘，渡江特等英雄

　　伟大的中国革命，何以所以“伟大”?

　　就是因为伟大的中国人民广泛参与，才书写了世界革命史上，最波澜壮阔的革命史！

　　1935年不知具体啥时候，长江边上，安徽无为县马家坝的老马家又生了一个“赔钱货”，排行老三的这丫头，根本没有个正式名字，顺嘴就成了“马三姐”。在那个年月里，马家八兄妹，能活下来就是奇迹。

　　我是学宋史的，无为我可熟悉，虽然没去过，因为宋代它叫“无为军”，读过水浒传的兄弟应该有印象，《宋江智取无为军，张顺活捉黄文炳》，“军”在宋代简单说就是个州级单位。

　　按理说无为是鱼米之乡啊!

　　可是在万恶的旧社会，剥削成性的渔霸，敲榨勒索的“刮民党”，形同土匪的 “遭殃军”，还有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压迫的得马三姐一家生不如死，所以三姐还是个小丫头，也就今天小学生的年纪，就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换了三斗米。

　　能活着，有人要就不错了，千万别想着上学，那对穷人纯属妄念。

　　三姐在婆家，遭受的待遇，那就是个奴隶，非打即骂，因为你是半劳力，等于多了一张嘴，那日子实在暗无天日，三姐只好一咬牙逃出来，做了流浪儿，等风头过去，婆家不追索了，才敢回家。可刚回家，就被遭殃军连船带人，抓到了江南岸。要不是有地下党游击队的大哥哥、大姐姐爱护，带着大家偷渡回来，那真是不知会如何结果?

　　所以听说解放军要渡江，解放江南，小姑娘立刻来报名，共产党救了咱的命，咱不能知恩不报啊！何况不解放江南，不解放全中国，哪有咱穷苦人的出头天？

　　于是三姐拉着大哥，架着自家的船，成为无为县第一艘参加渡江突击队的民船，她也成为渡江战役中，年纪最小的船工。

　　1949年4月20日，马家兄妹把27军“济南第一团”的突击队送到江南岸。这一夜，他们往返六趟，送过去近百名解放军，接着七天七夜，又送过去无数“大军”。这位14岁的小姑娘，右臂负伤，仍然坚守岗位，还跳下江中，救起来多位落水的解放军。甚至关键时刻，竟把一颗手榴弹，扔向了敌人喷着火舌的碉堡，协助爆破手炸掉了碉堡。返回去运送部队途中，又用手榴弹炸死了敌人一个负隅顽抗的受伤机枪手。

　　渡江战役结束后，一评功劳，三姐还比大哥的功劳高，哥哥是一等功，她是特等功!

　　1951年国庆前夕，马三姐收到毛泽东同志亲笔签名的邀请函。当毛主席知道三姐没有个正式名字时，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正式跟她建议：

　　“要不你叫‘马毛姐’吧？第一个字马是你的姓，第二字跟我的姓好不好？”

　　随后，毛主席问马毛姐，你上学了吗?新中国建立了，一定要读书，要好好学习，要不要来北京上学?

　　马毛姐告诉毛主席，自己已经在巢湖的炳辉子弟学校读书，能看简单的报纸了。

　　毛主席非常高兴，送给马毛姐一个学习用的笔记本，在扉页题字：

　　“毛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毛泽东”

　　顺便说，我们从小熟知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是从这里来的。

5　　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无独有偶，靖江新港镇的29军85师255团1营1连，也遇到了一位马毛姐式的女孩子。

　　某次船工座谈会后，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船工，拉着副指导员丁奖兴的手说：

　　“我们的解放，全靠共产党，我们日子好了，但江南人民还在受苦，解放全中国，也是我们老区人民应尽的一份责任。现在人手不够，我托人捎过话，我女儿会过来，她从小在水上长大，船上功夫样样都会。”

　　两天后，一位梳着两条小辫的17岁少女，大大方方来到连部，跟连首长表态：

　　“我看到人民解放军日夜不停地进行着渡江准备，我心里也是热呼呼的，巴不得能参加，我是在船上长大的。我想，若是我能亲手把解放军送过江去，那该多好啊！就在我着急的时候，接到父亲捎来的口信，说部队还少一名船工，我听后当时跳了起来，多好的机会啊！我马上取了几件换洗衣服，打了个小包，给妈妈说了声，便上路了。

　　我妈边送一边叮嘱道：‘孩子，我们家祖祖辈辈受苦，是共产党解放军救了我们，别忘了江南人民还在受苦啊！’所以我一口气跑到了部队，请你们收下我吧！”

　　尽管丁奖兴同志，并不知道这对父女的姓名，但多少年后，他仍然记得，渡江战役中，这对父女英雄同船战斗的英勇无畏。

　　渡江战役中，不光是沿江的苏皖人民，距离战场较远的山东父老乡亲，也积极支前。鲁南16个县的8万民工，随人民解放军转战苏、鲁、豫、皖四省，胜利完成转运伤员207批，运送军粮6625万斤的任务。铁道游击队当年活动的几个县，则积极投入修复津浦路的战斗，喊出“砸锅卖铁，也要打好修复铁路这一仗”的响亮口号，奋战33天，提前完成任务。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多么伟大的人民，多么具有高度政治觉悟的父老乡亲?所以，毛泽东同志曾经说过：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6　　那篓再也买不到的爆竹

　　说完支前的人民，我们也不能忘记为人民而奋战的人民子弟兵。

　　渡江战役前夕，1949年4月20日下午，28军83师249团在靖江的长江岸边开了个誓师大会。

　　政治处干事赵振华这个捣蛋鬼，从小就喜欢放爆竹，这回可捡到大便宜了，缠着政治处主任田克生同志，说：“鸣炮开会，不是用二踢脚替代礼炮了吗?我从小爱放炮，这活儿一定得给我!”

　　田主任笑了，说让你放个够……

　　可是大会司仪、宣传股刘占海同志，可能是太紧张了，只宣布了“渡江誓师大会开始”，忘了宣布“鸣炮开会”。小赵带着特务连文化干事小薛，在主席台后面，一手拿香，一手拿爆竹，拉开了架势，苦等着放炮竹信号。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看团首长都开始讲话了，差点没泄气，敢情你们忘了这个流程了?

　　于是等到团长、政委讲完话后，各连送挑战书的时候，小赵私做主张，就趁此机会点着了几个爆竹，给大家一份惊喜。锣鼓声中，忽然有“叮咣”的爆竹声，耳朵最尖的二营政治教导员郑立洲听到了，跑过来跟小赵干事开玩笑，说：

　　“你小子真是个调皮鬼，议程到这步，可没安排别的节目，你怎么这样爱放爆竹？等过了江，解放了南京，再打下上海，我自掏腰包，买上两筐，让你小子放个够！”

　　小赵干事笑了，非要跟郑教导员拉钩为定。

　　可遗憾的是郑教导员，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南京伪总统府上飘扬的红旗，更能看到上海最繁华的商业街南京路。第二天，也就是4月21日晚上的渡江作战中，他牺牲在长江对岸的江阴李沟头。

　　二营真是好样的，一个营在李沟头，扛住了国民党军三个团的轮番进攻，为此也付出了84名烈士的代价。84名烈士中，至今我们仅知道，除了郑立洲烈士外，还有一枚私章的主人牛如田烈士。剩下82名烈士，则因为相关资料该部在剿匪作战中，遭炮击而被毁。

　　牛如田烈士不知是哪里人，也不知他的岁数大小，只知道郑立洲烈士是山东博山人，焦裕禄同志的老乡，1940年参军入党，标准的“三八式干部”，牺牲时只有25岁。

　　特务连的文化干事小薛，全名叫薛安祯，在渡过长江，占领滩头阵地，阻击申港之敌突围的战斗中，英勇牺牲，一起牺牲的还有特务连指导员顾敬亭和全连所有的排长。

　　他们都是群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本该看到他们亲手创建的新中国，本该结婚生子，本该有后人，看到我今天写的这些文字的……

　　那人说得好：“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人民是真正的英雄。”

　　有诗为证：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