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都敢往海里倒，日本又不是第一次……

库叔说

　　日本福岛核事故是迄今全球发生的最严重核事故之一，造成大量放射性物质泄漏，对海洋环境、食品安全和人类健康产生了深远影响。

　　德国海洋科学研究机构指出，福岛沿岸拥有世界上最强的洋流，从排放之日起57天内，放射性物质将扩散至太平洋大半区域，10年后蔓延全球海域。绿色和平组织核专家指出，日核废水所含碳14在数千年内都存在危险，并可能造成基因损害。　　

　　2021年4月13日，日本政府举行内阁会议，正式决定向海洋排放福岛核电站含有对海洋环境等有害物质的核废水。图|澎湃影像

　　但日本政府置若罔闻，目前已要求东京电力公司以2年后能开始向海洋排放核废水为目标，开展具体准备工作。

　　其实，这已经不是日本第一次出现环境污染危机了。20世纪全球曾发生过8件重大公害事件，其中日本就占了4件。这4起事件如出一辙——企业、政府互相推诿责任，最终受苦的都是当地民众。

　　但这次核泄漏事件，日本打算让全世界的民众一起来承担后果。

　　今天，库叔从被称为“人类历史上没有先例的公害”的水俣病事件讲起。

　　文 | 谢芳 瞭望智库观察员

　　1

　　突发疾病

　　日本九州岛的西侧，有一片内海因为海面时常出现不明火光，被称为“不知火海”。不知火海水流平稳，几乎不与外洋对流。这里有着非常丰富的海洋生物，是天然的渔场。慢慢地，其内湾的水俣湾边聚集了越来越多靠打渔为生的渔民，最终形成了一个拥有4万人口的小镇——水俣镇，隶属熊本县。

　　在这个小镇里，人们靠海而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种平静在1952年被突然打破。

　　当年6月，捕鱼回家的高田治也发现，自家的猫举止有些怪异——走路东倒西歪，莫名摔倒，还会忽然发狂地奔跑，表情狰狞。随后，高田治也注意到，当地越来越多的猫出现类似症状。

　　1953年1月，有渔民看到一只猫抽搐着跳进了海里，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猫跳海自杀，海滩上开始漂浮大量猫的尸体。据统计，仅1953年一年，水俣镇就有超过5万只猫跳海自杀。

　　不久，狗和猪也出现类似的症状。同时，海里的贝类、海草和鱼类开始大量死亡，天空中的海鸟飞着飞着就从空中掉下来。　　

　　水俣镇受污染的鱼被回收到密闭容器内。图|视觉中国

　　由于没有在人类身上发现类似病症，大家都认为这是流行于猫狗等动物之间的传染病，并没有过多地重视。

　　直到1956年4月的一天，水俣镇入江村村民田中一光5岁的女儿田中静子出现手脚麻痹、走路困难、突然狂叫等症状，被家人紧急送到了日本氮肥公司附属医院，被诊断为“中枢神经系统怪病”。就在同一天，田中静子2岁11个月的妹妹也出现了膝盖、手指疼痛等症状，几天后也住院治疗。

　　由于无法确定病因，院长细川一派出几位医生，探访田中一光家。医生们在探访了周围近20户人家后，惊讶地发现这些人家的小孩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张不开嘴、走不了路、吃不了饭等症状。

　　5月1日，细川一院长向水俣保健所报告了这一群体性病症，由于病因不明，这种怪病只能用当地的地名来命名，即水俣病，这一天也成为“水俣病的官方认定日”。

　　田中静子成为第一位被确诊患水俣病的人，她在入院治疗28天后去世，死时双目失明、全身痉挛，十分痛苦。

　　不久后，水俣病开始在水俣镇大规模暴发，死亡病例开始增多。

　　以水俣保健所为中心，水俣市政府、医生协会、氮肥附属医院等机构成立了“奇病对策委员会”对此事进行调查，随后，熊本大学医学院也成立了研究组。但由于各项调查的进展都缓慢，水俣病被认为是可以通过空气或者食物传染的传染病。

　　与此同时，水俣病患者的生存更加艰难。当地人杉本雄患病后，邻居们纷纷远离，他的家畜被杀，拉船的绳索被切断，商店的店主因为担心收钱会被传染，拒绝卖给他们大米。

　　水俣病患者受到未患病者的歧视，整个水俣镇则受到了全国的歧视。每当有火车路过此地，车窗都是紧闭的，水俣湾的海产品也断绝了销路，当地人们的生活逐渐陷入贫困。

　　直到1957年，水俣病才摘除传染病的嫌疑，被定性为一种甲基汞化合物导致的中毒性中枢神经性疾病。调查组得出结论：患者最有可能是吃了体内含有某种有毒化学物或者金属物的水产品得病的。

　　水俣镇决定实行捕鱼禁令。

　　曾经热闹的捕鱼小镇，顷刻间沉寂下去。日本熊本大学医学博士原田正纯在《水俣病：史无前例的公害病》一书中记录到：回眸渔村，看不到健硕的渔民和出海的渔船，取而代之的是宛如紧闭贝壳一样的死寂，连一只活蹦乱跳的猫都没有。

　　那么，水里的鱼怎么会有毒呢？　　

　　2

　　真相背后

　　事情要从20世纪初讲起。

　　1906年，东京成立了日本智索株式会社，起初这家公司只拥有一家水力发电所。一战时期，智索通过生产肥料和火药发展迅速，一跃成为日本最大的化工企业，跻身四大财团。

　　在蓬勃发展期间，智索为了更有效地利用水电，准备成立一家化工公司，当时行政级别还是村的水俣主动招商引资，提供了大量优惠条件，最终化工厂——日本氮肥公司设立在了水俣。

　　1931年，智索取得了乙醛的生产专利，次年氮肥公司开始生产，水俣当地的命运由此开始改变。氮肥公司在生产乙醇的过程中，使用低成本的汞作为催化剂，产生的工业废水未经处理直接排入不知火海。

　　由于不知火海几乎不与外洋对流，上百吨汞一入海便自行沉降，进入鱼虾等海洋生物体内，再随着捕鱼船走向人们的餐桌和身体，水俣病就此诞生。

　　据资料显示，太平洋每升海水含汞0.1-0.27微克，不知火海高出10多倍，达到1.6-3.6微克；一般海鱼每千克含汞0.3毫克，不知火海的鱼竟达到了50毫克。

　　鱼肉中50%-70%的汞是以甲基汞形式存在的，甲基汞比无机汞更具毒性。一个体重50千克的成年人，若体内蓄积总量25毫克的甲基汞，就会产生感觉障碍，超过55毫克会出现步行障碍，超过90毫克会造成构音障碍，超过200毫克就会死亡。

　　在水俣病死者的肝、肾和脑等器官中，汞的含量分别为20.0-70.5毫克、22.6-144.0毫克及2.6-24.8毫克，分别为正常人汞含量的99倍、15倍和17倍。

　　可以说，水俣病的发病底线就是体内蓄积25毫克左右甲基汞。这也印证了初期水俣病患者多为居住在水俣湾附近、喜食海鱼贝类的人，此后扩大到不知火海沿岸的其他地区。

　　其实，早在1943年，水俣湾附近的居民就发现渔场遭到了不明废水的污染，当时，智索公司为了继续生产，继续不受干扰地排污，买下了全部渔场的经营权。到1949年，智索公司还因为助力日本粮食生产，得到昭和天皇的亲自视察。

　　事发前可以买下全部渔场，事发后，智索公司也不怕，他们有政府背书。

　　1959年7月，熊本大学德臣副教授提出了工业废水中的有机水银是水俣病致病原因的研究结论，遭到了企业、地方政府和日本化学工业协会的反驳。

　　地方政府袒护智索的原因很简单，氮肥公司是熊本县的纳税大户，并且提供了当地近三分之一的工作岗位。日本厚生省食品卫生调查委员会在此后向厚生省大臣报告时，也只提了发病主因，对污染物来源避而不提。

　　政府的不作为无疑助长了氮肥公司的气焰。

　　11月，水俣奇病互助会向氮肥公司提出每位患者300万日元的赔偿，共计2.24亿日元的要求，被氮肥公司以汞污染与工厂废水之间关系尚未明确为由，不予回应。氮肥公司还利用自身影响力，封锁水俣病的消息，并且派人威胁恐吓患病者及其家属，阻止他们进行游行活动。

　　氮肥公司排出的汞，依旧源源不断地流入不知火海。　　

　　3

　　艰难维权

　　在日本政府默认经济发展大于环境保护和人民健康的背景下，水俣镇的水俣病患者们陷入极度无助的状态，很多人甚至只能继续吃含汞的鱼类度日。

　　事情最终迎来转机。　　

　　1959年11月2日，日本熊本水俣当地渔民静坐并要求停止排放废水。图|视觉中国

　　1965年，位于日本本州岛中北部的新潟县阿贺野川流域发现了汞中毒患者。新潟县调查委员会几经调查，认定这些水俣病患者与一家名叫昭和电工的工厂排放的废水含汞有关。1967年，这份报告被报送到厚生省，同时，受害者们对昭和电工发起诉讼，并最终胜诉。

　　以此为开端，公害诉讼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与支持。

　　1968年，日本厚生省及科技厅作出政府结论：水俣市的水俣病是由氮肥公司工业废水中的汞造成的，新潟县的水俣病是由昭和电工排放的汞造成的。

　　整整12年，水俣镇的水俣病患者们才得到一个准确的责任方。

　　1969年，水俣镇的水俣病患者及家人共112人，将智索公司告到了熊本地方法院。该案件在1973年迎来终审，智索公司败诉，需要向已经被认定为水俣病患者每人一次性支付1600万到1800万日元的赔偿款。

　　1970年，日本临时国会召开，促进了日本公害诉讼制度和受害者救助体制的完善。

　　1972年6月，因为不满日本政府在国际环境会议报告中对水俣病事件只字未提，水俣病患者团派出代表奔赴斯德哥尔摩国际环境会议，水俣病这一公害病开始为世界所知。　　

　　1975年，水俣病患者提起刑事诉讼，以“杀人、伤害罪”起诉智索公司的干部，智索公司原社长被判过失致死罪。

　　1989年，58名水俣病患者将熊本县和日本政府告上了被法庭，起诉它们不作为。熊本县知事因拖延水俣病认定申请而获罪。

　　1996年，当时的日本首相村山富市向水俣病患者道歉。

　　2004年，日本最高法院认定，日本政府和熊本县政府对原告患上水俣病负有责任，应向原告支付赔偿。此后，日本环境省认定水俣病受害患者共计2273名，其中1784人已经死亡，实际上，水俣病患者可能高达2万人。

　　但道歉和赔偿来得太迟了。

　　日本导演土本典昭拍摄了以水俣病为主题的纪录片《水俣病患者及其世界》，记录了29户被水俣病吞噬的家庭。

　　滨元一家4口以打渔为生，原本生活富裕，当地水俣病暴发后，父亲母亲接连去世，儿子则全身麻痹、跛足，只能勉强靠拐杖走路，女儿为了照顾双亲和弟弟，没有结婚。

　　纪录片拍下了父亲从一个强壮的船老大，变成流着口水浑身颤抖、如狂人般在医院病床上打滚的病人，也呈现了女儿文代对智索公司的仇恨。

　　“突然间失去了双亲，一下子跌进了深渊一般……我恨智索公司，下次参加一股运动去股东大会的时候，我要对他们说，我要用400万买社长的命，我要向他们发泄我的愤怒。”

　　【注：智索公司曾用400万日元作为封口费，要求没有起诉的患者写下将来也不参加诉讼的保证书。】

　　正如日本评论社发行的《水俣病裁判》中记述的：“熊本水俣病，从其受害之广及受害情形之悲惨而言，是世界有史以来仅次于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的人为灾害，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公害病”。　　

　　4

　　做出改变？

　　水俣病可以通过饮食进入身体，也可以通过生育传给下一代。

　　生态学家桑德拉·斯坦格雷伯在《十月怀胎：一个生态学家成为母亲的历程》一书中，描述过汞与胎盘的关系：“即使母体的血液中只有极少量的甲基汞污染，胎盘也会立刻迫不及待地把它输送到胎儿的毛细血管中去，就像对待微小的钙或者碘颗粒一样。随着怀孕的进程，脐带血中的汞含量水平最终会超过母体血液。”　　

　　1986年4月13日，日本熊本，在治疗中的水俣病患者。图|视觉中国

　　居住在熊本县芦北町渔村的清子，在怀孕时，每天都吃当地的鱼料理，她的女儿达纯出生3个月后，脖子依然无法直立，当时被被诊断为脑性小儿麻痹症。20岁以后，达纯的病情逐渐恶化，经常出现抽筋、痉挛症状，腰部和腹部的持续性剧痛让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被确诊为水俣病。

　　并不是每个患有先天性水俣病的孩子，都可以顺利长大。

　　居住在水俣湾南部的上野英子，于1958年怀孕，其丈夫突然发病，13天后就去世，6天后，英子的女儿出生，出现手脚抽筋、脖子无法伸直等症状，也很快去世。

　　2007年，水俣病患者以在胎儿期及幼儿期就受到汞污染为由，向智索公司提出2.28亿日元的赔偿要求。

　　2011年，部分水俣病患者和智索达成协议，90%的原告得到每人210万日元的一次性赔偿，日本政府和县政府将承担受害者的一部分医疗费用。此外，针对受害者群体还设立了一项22.9亿日元的基金。

　　不过，拉锯战仍在继续。被医生诊断为水俣病，但因不符合日本国家标准而未被承认为水俣病患者的人还在不断上诉，要求承认自己的水俣病患者身份，并采取救济措施。

　　既成的伤害已无法消弭，为了长远的未来，日本开始在环境保护方面做出改变。

　　1977年10月，水俣湾启动公害防止工程，由日本政府和氮肥公司共同出资485亿日元，进行海底污泥清汞、建立隔离网阻隔含汞鱼群、净化水质等工作。该工程历时13年，到1990年，水俣湾的环境得到了初步恢复。

　　作为水俣病元凶的氮肥公司，也转为生产液晶屏幕，不再排放污水。

　　1993年1月，水俣病资料馆建立，参观该馆成为熊本县内五年级小学生的必修课。

　　2005年，熊本大学设立“水俣病学研究中心”，继续推进水俣病调查研究，并举办国际公害问题论坛。

　　2013年1月19日，由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主持召开的有关汞问题的政府间谈判委员会，通过了由日本政府代表所提出的公约提案《关于汞的水俣公约》，简称《水俣公约》。这也是世界上首个就高毒性金属汞签署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公约，以历史上最严重的汞中毒事件命名。

　　以日本的岸田外务大臣为首，全球128个国家的代表在《水俣公约》上签字，2017年8月16日，该公约正式生效。

　　除了水俣病事件，日本还有因化工厂过度排放含有二氧化硫和粉尘的废气导致的四日市气喘病事件、因操作失误致食用油污染而引发的米糠油事件、因含镉废水排放导致的富山县痛痛病事件。这些事件与水俣病的走向一致，都是政府不重视、企业推诿责任、百姓受苦、死亡人数上升事态扩大、日本政府反思道歉。

　　再看这次的核废水排放入海事件，多家国际科学机构都指出将危害全球海域和全人类的健康，但日本依旧边表示歉意，边要求东京电力公司以2年后能开始向海洋排放核废水为目标，开展具体准备工作。

　　也许，日本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