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这部电影的人太多,其实有一些问题根本不重要。比如饰演草薙素子的为什么是白人,在这部电影的逻辑框架里面,这完全可以理解,斯嘉丽约翰逊无疑可以胜任这个角色,事实上她的气质也还原得很好。而且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面,人和机器、甚至人和神的界限都模糊了,白种人和黄种人的区别还算什么区别?再比如说好的寡姐的裸体呢?为什么是秋衣秋裤?在意这一点的人应该也不在意电影。斯嘉丽已经是超越性感这个标签的女演员,她本人比她的身体更值得关注。说到身体这一点,少佐作为第一个完全的义体人,第一个最接近神的人,为什么一定是一个女人?大概因为人类的起源,或者进化,一定是由身体开始,这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原始的东西,我们从物质成为生命体,身体的变化就是人类产生和演变的历史。女人的身体有美感和生命的可能性。马克李维在《第一夜》里就想象到,地球上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女人,亚当从不存在,我们都是夏娃的子孙。
还是回到电影本身。动漫迷最不满的一点,是好莱坞画皮不画骨,只还原了shell,而换掉了ghost。这一部电影里面困扰着少佐的问题是:究竟是记忆定义了我们,还是行为定义了我们?她没有记忆,没有家人,没有过去,只有一个人造的shell。她有人类的ghost,可是这个ghost却不能告诉她任何事。身体可以被修复,记忆可以任意删除和伪造,所以少佐一直在追问的是:我是谁?我是人类吗?还是只是一个杀人工具?因为不能区分记忆和幻觉,所以她说“Nothing I have is true”。一开始我对这个“记忆与行为”的争论还有些好奇,直到影片的最后,找到了记忆和家人的少佐说出“我是为了正义而存在”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完了,我看了假攻壳。虽然我也并不意外。好莱坞总是这样,虽然它喜欢想象人类的进化与毁灭,但是从来不做出选择,也不面对真相。在许多美国电影里,我们会看到人类与未知物种的冲突,智人曾经导致其他物种的毁灭,称霸了地球,接下来还会有其他物种来毁灭我们。但是电影的结局从来不是这样,观众也不愿意看到,所以人类和变形金刚和解了,人类和变种人和解了,人类和义体人和解了。不仅和解了,更强大的物种还会选择保护人类,保护人类的正义。它提出问题,但不好好回答。制造冲突,但永远没有胜利者。
现在回答影片最核心的争论:所以到底是记忆定义了我们,还是行为定义了我们?少佐说,是行为。凭什么是行为定义了我们?东野圭吾在《变身》里面写道:“所谓活着,不是单纯的呼吸、心脏跳动,也不是有脑电波,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要能看见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脚印,并确信那些都是自己留下的印记,这才叫活着。”如果没有记忆,人该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如果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怎么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我不相信一个找不到记忆的少佐会选择所谓“正义”。而且,在被奉为神作的押井守95版动画里,草薙素子思考的不是“意义”,而是“存在”。而之后的《无罪》更为冰冷和决绝,每一句对白都让人不寒而栗。关于生死,关于存在,历史上不少哲学家已经考虑过了,但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许多影视作品也不断探讨这样的话题。《黑镜》里面人可以植入电子眼,记忆芯片,甚至复制自己的意识装在一个容器里;《盗梦空间》里洋葱一样一层一层的梦境;《疑犯追踪》里面经历无数次脑内模拟情景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人说“毁掉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毁掉他的真实感”。所以,一个挖掉了记忆芯片的人,一个可以存在于任何电子网络中的意识,一个拥有ghost的AI,一个永远处在电脑模拟情景中的人,他们是谁?他们活着吗?对于他们来讲,什么是真实的?考虑这个问题可能没什么肉眼可见的意义,但说不定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可以靠一副VR眼睛,一个芯片,甚至一个数据接口,就过完一生。区别只在于你的选择,是上帝,还是凯撒。
扯太远了,最后还是强行回到主题。电影版的《攻壳机动队》和动漫完全是不一样的作品,斯嘉丽的少佐和草薙素子也不是一个人。Major是一个反抗者,她找到的是自己,选择的是战斗;草薙素子找到的是世界,选择的是出走,连接整个网络,“世间从未有我,却又无处不是我”。所以她不需要记忆和行为来定义。因为她“独步天下,吾心自洁,无欲无求,如林中之象”。